第(2/3)页 陆小凤本来就想去的,现在更想去了。 他本来就是个很好奇的人,喜欢的就是这种神秘的冒险和刺激。 所以他想也没有想,立刻就说:“我答应!” 他盯着她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轻罗衫,微笑着又道:“你最好用厚一点的布来蒙我的眼睛,有时候我的眼睛会透视。” 03 黑暗是什么? 一个人若是日日夜夜,年年月月,都得无穷无尽地留在黑暗里,心里是什么滋味? 陆小凤忽然想到了花满楼,他觉得花满楼实在是个很伟大的人,上天虽然给了他如此般残酷的折磨,他非但毫无怨尤,对人世间的万事万物,还是充满了仁慈的同情和博爱。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。 陆小凤叹了口气,他眼睛被蒙上还不过片刻,就已觉得无法忍耐。 车马仿佛经过了一个夜市,然后又经过了一道流水,他听见了人声和流水声。 现在车已停下,冷若霜拉住他的手,柔声道:“你慢慢地走,跟着我走,我保证这地方绝不会让你失望的。” 她的手又细又滑又软。 现在他们好像是在往下走,风中有虫语蝉鸣,附近显然是个旷野。 然后陆小凤就听见了敲门声。 走进了门,仿佛是条通道,通道并不太长,走到尽头处,就可以隐约听见呼卢喝雉声、骰子落碗声、银钱敲击声,男人和女人的笑声。 冷若霜道:“到了!” 陆小凤松了口气,道:“谢天谢地!” 前面又响起敲门声,开门声,门开了后,里面各式各样的声音就听得更清楚。 冷若霜拉着他走进去,轻轻道:“你先在这里站着,我去找这里的主人来!” 她松开了他的手,醉人的香气立刻离他远去,忽然间,“砰”的一声,有人用力关上了门,屋子里的人声、笑声、骰子声,竟忽然也跟着奇迹般消失了。 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静寂。 陆小凤就像是忽然从红尘中一下子跌进了坟墓里。 这是怎么回事? “冷姑娘,冷若霜!” 他忍不住呼唤,却没有回应,屋子里那么多人,难道也全都被缝起了嘴? 陆小凤终于拉开了蒙在眼睛上的布,然后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已冰冷僵硬。 屋子里根本没有人,连一个人都没有。 刚才那些人到哪里去了? 若说他们在这一瞬间就已走得干干净净,那是绝不可能的事。 这种绝不可能的事,是怎么会发生的? 屋子并不大,有一张床、一张桌子,桌上摆着酒菜,酒菜却原封未动。 陆小凤又不禁打了个寒噤,他忽然发现这屋子里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么多人。 事实上,无论谁都看得出,这屋子里刚才根本就没有人,连一个人都没有。 可是陆小凤刚才却明明听见了很多人的声音。 他若相信自己的眼睛,就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,可是他的耳朵一向很灵,一向没有毛病。 这又是怎么回事? 若说一间没有人的屋子里,会凭空有各式各样的声音,那更是绝不可能的事。 这种绝不可能的事,却又偏偏让陆小凤遇见。 难道这是间鬼屋? 难道老天还觉得他遇见的怪事不够多,还要叫他真的遇见一次鬼? 陆小凤忽然笑了。 他决定绝不再想这些想不通的事,先想法子出去再说。 他出不去。 这屋子里根本没有窗户,四面的墙壁和门,竟赫然全都是好几寸厚的铁板。 陆小凤又笑了。 遇见无可奈何的事,他总是会笑。 他自己总是觉得这是他有限的几样好习惯其中之一。 ——笑不仅可以使别人愉快,也可以使自己轻松。 可是现在他怎么轻松得起来? 桌上的四样下酒菜,一碟是松子鸡米,一碟是酱爆青蟹,一碟是凉拌鹅掌,一碟是干蒸火方,不但做得精致,而且都是陆小凤平时爱吃的。 布下这陷阱的人,对陆小凤平日的生活习惯,好像全都知道得很清楚。 酒是陈年的江南女儿红,泥封犹在,酒坛下还压着张纸条子: 劝君且饮一杯酒,此处留君是故人。 故人的意思就是老朋友,也只有老朋友,才会这么了解他。 但陆小凤却想不起自己的老朋友中,有谁要这么样修理他。 纸条字旁边,还有两行很秀气的字: 留君三日,且作小休,三日之后,妾当再来。 下面虽没有署名,却显见是那冰山般的冷若霜留下的。 她好像已算准了陆小凤一定会上当。 他们算得这么精,设下这圈套,为的只不过是要将陆小凤留在这里住三天? 陆小凤不信,却又猜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别的目的,所以他就坐下,拿起筷子,先挑了块有肥有瘦的干蒸火方,送进自己的嘴。 筷子是银的,菜里没有毒,他们当然也知道,要毒死陆小凤并不容易。 于是陆小凤又捧过那坛酒,一掌拍开了泥封,突听“啵”的一响,一股轻烟从泥封中喷了出来,又是“砰”的一响,酒坛子跌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 陆小凤看着流在地上的酒,想笑,却又笑不出。 然后他就晕了过去。 04 雾已散,繁星满天,风中不时传来蝉鸣虫语,泥土已被露水打湿。 陆小凤的衣裳也已湿透。 他醒来时,恰巧看见东方黑暗的穹苍,转变成一种充满了希望的鱼肚白色。 他醒来时,大地也正在苏醒。 等他站起来时,灰暗的远山已现出碧绿,风中也充满了从远山带来的木叶清香。 山坳间炊烟四起,近处却看不见农舍人家。 假如这里就是他昨夜停车下来的地方,那座用铁板搭的屋子呢? 假如这里不是他昨夜去的地方,他又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? 那些人辛辛苦苦,布下个圈套,让他上了当,为的就是要把他送到荒郊野外来睡一夜? 陆小凤更不信,却还是想不出他们会有什么别的目的? 所以他就脱下了身上的湿衣裳,搭在肩上,开始大步走回去。 他就住在城里的五福客栈里,现在他只想先去洗个热水澡,好好地吃一顿,睡一觉,再来想这些想不通的问题。 五福客栈的肉包子很不错,鸡汤面也很好,床上的被单,好像还是昨天才换的。 远远看见五福客栈的金字招牌,他就已将所有不愉快的事全都忘了,因为所有愉快的事,都已在那里等着他。 谁知在那里等着他的,竟是两柄剑、四把刀、七杆红缨枪,和一条铁链子。 他刚走进门,就听见一声暴喝,十三个人已将他团团围住。 接着,又是“哗啦啦”一声响,一条铁链子,往他脖子上直套了下来。 好粗好重的一条铁链子,套入脖子的手法也很有技巧,很熟练。 陆小凤却只伸出两根手指来一夹,一条铁链子立刻被夹成了两条,被夹断的半截“叮”地跌落在地上。 拿着另外半条铁链子的人踉跄倒退几步,脸色已吓得发青,伸出一只不停发抖的手,指着陆小凤道:“你……你敢拒捕?” “拒捕?” 陆小凤看了看这人头上的红缨帽,皱眉道:“你是从衙门里来的?” 这人点点头,旁边已有人在叱喝:“这位就是府衙里的杨捕头,你敢拒捕,就是叛逆!” 陆小凤道:“你们是来拿我的?我犯了什么罪?” 杨捕头冷冷地笑道:“光棍眼里不揉沙子,真人面前不说假话,人证物证俱在,你还装什么蒜?” 陆小凤道:“人证在哪里?物证在哪里?” 柜台后面坐着七八个人,穿着虽然都很华丽,脸色却都很难看,一个个指着陆小凤,纷纷呼喝:“就是他!” “昨天晚上,就是这个脸上长着四条眉毛的恶贼,强奸了我老婆!” 陆小凤怔住。 杨捕头厉声道:“你昨晚上,一夜之间作了八件大案!这就是人证。” 另一个戴着红缨帽的官差,指着堆在柜台后面地上的包袱,道:“这都是从你屋里搜出来的,这就是物证。” 陆小凤笑了,道:“我若真的偷了人家东西,难道会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摆在屋子里,难道我看来真的这么笨?” 杨捕头冷笑道:“听你的口气,难道还有人冒险去抢了这么多东西来送给你?难道你是他的亲老子么?” 陆小凤又说不出话了。 突听一个人冷冷道:“杀人越货,强奸民妇,全都不要紧,只要我们不管这件事,还是一样可以逍遥法外。” 远处角落里摆着张方桌,桌上摆着一壶茶、一壶酒,三个穿着墨绿绣花长袍,头戴白玉黄金高冠的老人,阴森森地坐在那里,两个人在喝茶,一个人在喝酒。 说话的人,正是这个喝酒的人——喝酒的人是不是总比较多话? 陆小凤又笑了,道:“杀人越货,强奸民妇,全都不要紧?什么事才要紧?” 喝酒的老人翻了翻白眼,目中精光四射,逼视着陆小凤,冷冷道:“不管你做什么事都不要紧,但你却不该惹到我们身上来!” 陆小凤道:“你们是哪一方的神圣?” 绿袍老人道:“你不认得?” 陆小凤道:“不认得!” 绿袍老人端起酒杯,慢慢地啜了口酒,他举杯的手干枯瘦削如鸟爪,还留着四五寸长的指甲,墨绿色的指甲。 陆小凤好像没看见。 绿袍老人道:“现在你还是不认得?” 陆小凤道:“不认得!” 绿袍老人冷笑了一声,慢慢地站起来,大家就看见绣在他前胸衣裳上的一张脸,眉清目秀,面目娟好,仿佛是个绝色少女。 等他站直了,大家才看出绣在他衣服上的,竟是个人首蛇身、鸟爪蝠翼的怪兽。 大家虽然不知道这怪兽的来历,这怪兽虽然只不过是绣在衣服上的,可是只要看见它的人,就立刻会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寒意从心里升起,禁不住要激灵灵打个寒噤。 陆小凤还是好像看不见。 绿袍老人道:“现在你认不认得?” 陆小凤道:“还是不认得!” 绿袍老人干枯瘦削的脸,似乎也已变成墨绿色,忽然伸出手,往桌上一插。 只听“夺”的一响,他五根鸟爪般的指甲,竟全都插入桌子里,等他再抬起手,两三寸厚的木板桌面,已赫然多了五个洞。 又是“哗啦啦”一声响,半截铁链子落在地上,杨捕头已吓得连手脚都软了。 屋子里忽然有了股说不出的恶臭,三个捕头夺门而出,裤管已湿透。 陆小凤也不能再装作看不见了,终于叹道:“好功夫!” 绿袍老人冷笑道:“你也认得出这是好功夫?” 陆小凤微笑点头。 其实他早已看出这三个怪异老人的来历,他脸上虽在笑,手里也在捏把冷汗。 绿袍老人忽然闭起眼睛,仰面向天,曼声而吟。 “九天十地,诸神诸魔,俱入我门,唯命是从!”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,道:“现在我总算已知道你们是谁了!” 绿袍老人冷笑。 陆小凤苦笑道:“但我却还是不知道,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?” 绿袍老人盯着他,忽然挥了挥手。 后面的院子里立刻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吹竹声,如怨妇悲哭,如冤鬼夜泣。 然后就有四个精赤着上身,胸膛上刺满了尖针的大汉,抬着块很大的木板走进来,木板上堆满了墨绿色的菊花。 这些大汉们两眼发直,如痴如醉,身上虽然插满了尖针,却没有一滴血,也没有痛苦,脸上反而带着种鬼诡可怕的微笑。 坐着喝茶的老人也站了起来,三个人一起走到这块堆满墨菊的木板前合十顶礼,喃喃地念道:“九天十地,诸神诸魔,俱来护驾,同登极乐!” 陆小凤忍不住走过去,从木板上拈起了一朵菊花,一只手忽然冰冷。 他刚拈起这朵菊花,就看见花下有一只眼睛,在直勾勾地瞪着他。 这只眼睛白多黑少,眼珠子已完全凸出,带着种说不出的惊惶恐惧。 陆小凤倒退了几步,长长吐了口气,道:“这个人是谁?” 绿袍老人冷冷道:“现在已是个死人!” 陆小凤道:“他活着的时候呢?” 第(2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