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病-《沧月·听雪楼系列(共3册)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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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只是怕你半路上就撑不住!”
她也有些懊恼起来,忘了上次对他不敬带来的后果,当面顶撞,“薛家神医的名声,岂能被这样败坏?”
终于,那个眼神如同刀锋般的男子笑了起来,退让道:“如此也好。”
便命人备马去,却看着她,点了点头:“姑娘可真不像深闺里出来的女子。”
听不出他是赞赏还是讥讽,青茗扬起头,傲然道:“青茗虽说不是男子,但是行医也是有将近十年了,什么样的事没见过?”
萧忆情终于出声笑了起来:“有时候,姑娘还真有三分像她。”
像谁?
那个绯衣女子吗?
她想问,但是马已经牵了过来,她忙忙上马,便随那一队人出发。
“快!”
已经到了荆州境内,但萧忆情仍然毫不放松地催促大家赶路。
青茗担心地看了他一眼,这一路来,他和手下所有人一样风餐露宿,星夜兼程,然而,让她这个大夫都感到惊讶的是他居然都撑住了——那样病弱的人,仿佛随时都可能因病倒下,然而骨子里居然有那样的活力。
“靖姑娘有危险吗?”
终于,她忍不住问了。
“嗯……”他没有说话,眼睛深处却有一丝丝烦乱,低声道:“江湖上的事,姑娘知道多了也无益。”
他说着,却狠狠打马,那马立刻箭也似的出去了。
“喂,可你是我的病人呀!”
她不擅骑术,落在了后头,一时急得便叫了起来。
“如果她死在秋护玉手上……我,我……”好不容易赶了上去,却听得他正低低地咬着牙,几乎是恶狠狠地道。
在那一瞬间,青茗看见他的眼神,也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,心头腾地一跳。
“咳咳,咳咳!”
正在震惊之间,萧忆情复又猛烈地咳嗽起来,连忙举手捂住嘴,可血液却从指缝中不停涌出。
周围属下看着,脸色均已是苍白,但没人敢出声。
“若再如此,你就别想活着见到靖姑娘了!”
看见他那样苦苦地坚持,青茗眼睛猛地热了一下,严厉地喝斥着,掏出药瓶递了过去,“你这个样子,即使赶到了那里,又能做什么!”
看着他勒马,仰头喝下药,她复又缓言安慰:“何况,那个什么秋护玉,也未必会对靖姑娘怎样。”
萧忆情本已是喝完了药,在默默运气修养,听得这句话,眼睛蓦然又睁开了,冷光四射!
“胡说!我们联手杀了他一家六十四口,阿靖如果孤身去君山的话——”他的手本是极稳的,青茗看过他无聊时曾以刀剖开发丝为乐,但这一瞬,他手中的药瓶竟在地上跌了个粉碎。
他忽然用力策马,扬鞭,往前奔去。
“你再这样的话,就不能活着走到洞庭了!”
她也急了,连忙跟上,一手拉住他的马头不肯松手,心中莫名一痛,莫非,那些江湖人士从不把别人的命和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?
“如果她死在洞庭,我也不打算回听雪楼。”
忽然,她感到拉住他缰绳的手臂一麻,登时酸软,耳边只听得他低声道,“我非杀了雷楚云不可……”
怎么又是雷楚云了?
她越发被这复杂的江湖恩怨弄得糊涂了,只看着他策马远去。
“靖姑娘,靖姑娘!”
跑了一段路,前面开路的听雪楼人马中,忽然有人惊喜地叫了起来。
靖姑娘回来了?
青茗心头一跳,发觉除了喜悦以外,竟也有些不知是什么的味道,让她有些失落和不自在。
她看向萧忆情,却见前面的人纷纷勒马让路,让楼主一直奔到迎面而来的两匹马前。
但是,在离那两匹马十丈远的地方,萧忆情却突然勒住了马头。
“秋老大?”
他蓦地顿住身,淡淡地开口,看着绯衣女子和她身后并骑的戴着斗笠的黑衣人,目光瞬间变了。
她的伤势显然非常严重,那一身绯衣几乎成了血红色。
然而,一路上她身后的黑衣男子片刻不离地护着她,以免她摔落马背。
“雷楚云,你回去吧……既然楼主已经来了。”
突然,阿靖出声说话,语气衰弱至极。
和萧忆情不同,她叫那个人,却是另外一个名字。
黑衣人默然无语,扶她下地,然后看了萧忆情一眼,翻身上马。
青茗站在楼主身边,看见他那样的目光,心里竟不禁害怕起来。
那简直不是人的目光,仿佛是咬牙忍受已久的野兽,在窥探着将要噬咬的猎物。
“我们联手杀了他一家六十四口……”突然,她想起方才萧忆情的话,心里咯噔了一下。
那些江湖人物,实在非她所能理解。
“秋老大,多谢你。”
看着黑衣人策马扬鞭离去,脸色苍白的萧楼主忽然沉声出言。
黑衣人顿住,从背后望去,他的身子竟蓦然绷紧,忽然大笑:“哈哈……萧忆情,你居然也会有谢我的一日吗?”
他仰头大笑,声音苍凉如水。
阿靖站在那里,看着他,眼神也是复杂无比。
笑了片刻,他终于停了下来,再度策马绝尘而去。
“靖姑娘是靠自己的本事,闯过了十一道天堑,上的君山绝顶……和我秋护玉可没有任何关系。”
他的人如风一般消失,但是声音不知怎的居然是远远传了过来,如在耳畔。
阿靖怔怔地看他的背影,楼主却定定地看她。
青茗看着他们两个人,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。
许久,阿靖才回头,一步步地走过来,到了萧忆情面前,脸色仍然是淡淡的,从怀里拿出一束碧色的草,扔过去:“听说这劳什子能治病,既然是顺路就去拿了些。”
青茗闻到芬芳的香气,惊喜地跳了起来:“老天……龙舌,龙舌真的尚存世间?
你这是从绝顶上采的吗?
天啊!”
任由她在一边惊讶,但旁边两人竟然都毫不理睬。
萧忆情目光冷若冰霜,看着仍然强撑着的绯衣女子,忽然说道:“你舒靖容再强,好歹也是听雪楼的属下。
明知风雨是我们的死敌,竟然和他们背地里勾结?”
他看也不看,将那束沾血的碧草扔在一边,冷冷道:“当年你私下放他走,还阻拦了我派出去追杀的人马,以为我不知道?
不然,为何他今日如此对你?
!给我跪下听罚!”
绯衣女子咬牙沉默,脸色雪白,胸口不住地起伏。
青茗忙奔上去将龙舌拾起,抬眼看僵持中的两人,欲劝阻,但又碍着自己是个外人,无从插嘴,只好叹了口气。
见她仍然抗命傲然站着,萧忆情更怒,斥道:“我令你跪下!不管你是谁,既然为我所用,就要有做下属的规矩!”
阿靖脸色一变,终于低头,默默在他面前单膝下跪。
“萧公子……”青茗再也忍不住唤了一声,想提醒萧忆情,靖姑娘已经是重伤之身。
就在阿靖右膝刚点地之时,胸臆中激怒交加,一直强逼着的翻涌血气终于压不住,“哇”的一声,鲜血从她口中直喷出来。
阿靖想抬手撑地,但是手方抬起,眼前便是一黑。
萧忆情却似乎早料到这样的景况,在她身子前倾的一瞬间便俯下了身,拥她入怀,眼神黯了下去,轻叹:“可算是迫得你呕出这口血来了……再强忍着,血气反攻,便是要伤到肺腑了。”
“你的性子,实在是强得太过了,阿靖。”
他微微叹息,俯身抱起了绯衣女子。
然而,没走几步便觉眼花,一口血吐出,随即,他感觉到青茗的手伸过来,一把扶住他的肩,惊呼了一声。
“先救阿靖。”
他最后只来得及把怀里的人交给她,低声说了那么一句。
青茗惊呆了,看着两个人,眼眶一热——这些江湖中人啊……
“如今竟复能吹了吧?
可算是命大。”
听到箫声,青茗先自笑了起来,不知怎的心里极是欢喜,看他在栏边吹箫。
经此一事,他越发清瘦了,但眼神却更加明亮了起来,宛如星辰落入深潭。
萧忆情闻声回头,见是她来,淡淡笑了笑,随手指指枰上昨日下了一半的棋局,道:“我先来,在这里琢磨了半天,想来这个劫是破不掉的了——无什么可下,我认输便是。”
青茗心里一惊,想起近日他的棋力竟似下降了很多,不由忧心。
“阿靖如何了?”
正出神,耳边却听得他又问,青茗忙抬眼,涩涩一笑,道:“昨日已能勉强进些汤药,想来今天也该醒了——她不比你,身子强健多了,那样的重伤还是恢复过来了。”
“真是累了姑娘了……平白又添了一个病患。”
身着白衣的萧楼主有些抱歉地笑着,但是眉目间还是甚为忧虑,“她的伤,不会留下什么后患吧?
我还是去看看。”
“靖姑娘不会有后患。”
青茗的眼睛莫名黯淡了下去,轻轻道:“公子先自去吧,待我去拿了靖姑娘的药再来,你也该服药了,我一并拿来好了。”
她急急地回身,仿佛怕什么似的走了开去。
“阿靖,你这样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,让我怎生放心得下?”
端了两份药,刚到绯衣楼,却听见里面楼主带着怒意的声音,青茗的手蓦地一抖,几乎拿不住药盘——再三告诫他不能轻易动气,如何又开始争执?
这个女子,看来是楼主的命里魔星了。
“关你什么事!”
里面,阿靖的声音细细传来,虽衰弱,但气势却不输分毫,“我自死我的,与你何干?
我不过是听雪楼的一个卒子,不劳楼主如此费心。”
“你……”里面萧忆情语塞,只道了一声,便复又咳嗽起来。
“两位,快喝药吧……”她连忙进去打圆场,将手中的托盘放到茶几上,“楼主,龙舌也熬好了,喝了对身体大有好处呢。
这可是靖姑娘千辛万苦采来的。”
见她进来,萧忆情和病榻上的阿靖都有些尴尬地住了口,各自转开头去。
“靖姑娘,喝药吧。”
青茗将药碗放到床头,阿靖点点头,复又对一边的萧忆情道,“楼主亲自来看望属下,属下真是当不起……还是请回吧。”
那眼神,竟是冷冷的。
青茗知道,那样骄傲的女子,恐是记恨着那天他令她当众下跪之事。
是误会了……她欲待解释,却见旁边的萧忆情脸色变得苍白,看着病床上的绯衣女子,忽然一抬手,将整碗的药汁泼到了地上。
“呀!”
青茗大惊,跳起,脱口而出,“龙舌!你怎的泼掉了?”
阿靖也是猛地从床上撑起身,定定看着他,嘴角抽搐几下,终于忍住了,不说什么。
“我也自死我的,又与你何干。”
萧忆情冷冷扔下了一句,拂袖而起,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
青茗心下一痛,待要追出去,却见阿靖脸色惨白,怔怔看着地上的药碗,忽然身子一倾,吐出一口血来。
青茗看了,这脚步便再也走不开,忙去拿了一块凉水浸过的布巾,递给她。
阿靖接了,拭着脸颊边的血迹。
擦着擦着,忽然把脸埋在布巾中不动。
青茗暗自叹息了一声,也不多说什么,交代了丫鬟几句,便走了。
月光如水,她推窗看时,却听到了箫音。
是一曲《金缕曲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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